越南政坛南北斗：三个接班人“夭折”、脆弱的平衡和斗争的底层逻辑

发布日期：2024-06-14 21:29    点击次数：159

一、

年仅53岁，曾担任过越南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现任越南国家主席的武文赏最近辞职了。他是越南党总书记阮富仲又、又、又一次选定的接班人，但和前两个一样，这个的政治生涯又“夭折”了。

如上章所述，越南政治中最大的两个派别分别是北方派和南方派。北方派因对市场化改革持谨慎态度而多被归为“保守派”，官员多主管意识形态和思想政治工作;南方派多出自南方地区的胡志明市周边地区，偏向于较为激进的民主化和市场化改革。

武文赏是被南北方两派都接受的人物。他出身在共青团系统，长期聚焦党的理论和制度建设及反腐败工作，并担任阮富仲的得力助手,被认为偏向于北方派。但武文赏的外祖父又是南方派的大佬武文杰，其1976年就当了胡志明市市委书记，后来官至越南总理。武文赏的政治生涯也起步自南方派的大本营胡志明市，在23岁时进入胡志明市团市委。（胡志明一个市占全国gdp的18%，而我国北上广深四个城市加一起也不过GDP的12％左右）

图为2023年3月2日新当选越南国家主席的武文赏（右一）和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左二）等合影

去年3月，武文赏就任国家主席，成为越南二号人物，被媒体认为是已80岁的阮富仲的接班人。

但仅仅过了一年，武文赏就辞职了，官方给出的理由是极为羞耻的“违反了越南共产党党员行为禁令”和“未能发挥模范表率作用”，丝毫不介意一个国家主席下台带给民众对政权的质疑。媒体多认为其卷入公安部正在这个时间点全力严查的福山集团腐败案件。

武文赏已经是第三个“夭折”的阮富仲接班人了，此前两个分别是前越南党的书记处常务书记丁世兄和之后担任同样职位且兼中央检查委员会主任的陈国旺，但前者却以患重病的理由辞职了，后者即使获得了阮富仲亲自指定，但竟然在2021年举行的越共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上未能当选。（国内复旦大学学者赵卫华在文章中认为其因秉承阮富仲的意志大力反腐，不受越南高层的欢迎）

不能否认，历史上有不少领袖为了巩固权力，杀自己的继承人就像杀鸡。比如后金的努尔哈赤，接连杀死2位预定继承人，分别是亲弟弟舒尔哈齐和太子褚英。即使被儒家称为最贤明且没有之一的李世民，也弄死了太子李承乾，另外李世民曾属意的皇子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结局也不好。当然只要跟继承权沾边都不是好事情，李世民共14个儿子，12个都是非正常死亡，也难怪后世皇子们都喜欢说“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

但猫智深认为阮富仲是真心想交权出去，因为他的权力基础并不稳固，最初在越南党内许多人眼中就是个看守内阁。

阮富仲的权力基础谈不上牢固。他出身很普通，跟其他动辄总理的儿子将军的儿子们没法可比。他就是河内乡下的一个农民的孩子，小时候“一年四季的衣服就只有一件短衫，连鞋也没有”。

他也不像如同竞争对手、前总理阮晋勇那样在对美和北方邻国的战争中积累了巨大的功勋。后者曾荣获一等抗战勋章，6 次勇士称号，还进入过内务部当副部长，在“枪杆子”和“刀把子”中都有深厚的基础。而阮富仲从23岁进入《共产主义》杂志社当编辑，在里面工作了30年，之后才调入河内市委做宣教部负责人，这段经历不能给其在行政和军队系统中积累人脉。

甚至阮富仲在年届七十时当选总书记，也被认为是阮晋勇的反对者们联合起来，为了防止这位势头汹汹的南方派领袖上位，才推出“老编辑”作为过渡的产物。

即使当了总书记后，在越南高层政治的“四驾马车”体制下，阮富仲这个总书记跟总理、国家主席和国会主席各管一块，互不隶属，他这个职位也是被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房宁等专家认为是典型的“弱王”。

阮富仲在上位后的这十几年时间里，跟他的前任们一样，根本没有能力通过体制调整把原本属于总理、国家主席和国会主席的权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他最多只是通过影响力，帮助倾向于自己的人拿到其他三个位置。

阮富仲对权力也没有表现太多热忱，他女儿至今仍只是一名普通干部，本人也温文尔雅，作风温和，而这也是其他各派共同接受他作“共主”的重要原因。

阮富仲的身体也谈不上健康，他前几年即被曝出得了中风。去年12月，他更是被猜测由于身体原因，而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更何况越南总书记也少有连任者，自革新以来，此前也只有杜梅和农德孟两位因特殊原因获得了连任。

在这种条件下，阮富仲在第二个任期伊始就积极寻找继任者。早在2016年的越共十二大，他就让负责当时宣教和意识形态工作的丁世兄在站在主席台上。

但之后阮的交权之路超出所有外人意想，意识形态系统出身的丁世兄“夭折”了，后来他又推荐的纪律监察系统的陈国旺也“夭折”了。现在，就连南、北方两派都能接受的武文赏也“夭折”了。

“弱王”阮富仲的第三任期已经近半，权力却迟迟交不出去，而上一个能进入第三任期的总书记还是40多年前在越南说一不二的黎笋。

但“四驾马车”中，除了“和和气气”的阮富仲，其他位置却变动极为激烈，仅仅二号位国家主席在三年就换了三个，每一个巨佬的落幕，其身后必然是一连串支持者的失势。

胡志明一个市占全国gdp的18%，而我国北上广深四个城市加一起也不过GDP的12％左右二、

武文赏的位置并没有空缺太久，本月，经越南第十五届国会第七次会议投票表决，公安部长苏林当选新任国家主席。

至此，新一届越南的“四驾马车”中竟有两人出身公安系统，除了苏林外的另一位是执掌行政大权的总理范明政。

跟国人想象不同的是，越南的公安部的权力远不止维护国内治安。越南建立公安部在建立时学习的是苏联模式，人家在越南之前叫内务部。

内务部是什么概念？在苏联，内务部可是斯大林搞大清洗的主要执行机关，“契卡”即出自该部。

这么说吧，越南的公安部，就相当我们理解中的公安+国安+武警+部分司法+部分监委的存在。

越南公安各口包含的基本机关，出自知乎网友TDX的文章，侵删

虽然此前越南公安部权力太大已经成为其国内高层的共识，也曾想稍加削弱。但没卵用，如今越南公安部依旧生意做得飞起，抓官员抓得飞起。（越南公不止部队有自己的商业企业，公安部也不遑多让）

这届“四驾马车”中的总理范明政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公安部，在其中工作了26年，一直做到公安部副部长后才转任中越边境的广宁省担任省委书记。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范明政在公安部门的26年都是在做情报工作。

什么概念？举个历史故事作为例子（猫智深咱的标签可是历史类创作者，就爱啰里啰嗦往历史上引啊哈哈哈哈）。明朝时，国子监祭酒宋讷有一天上朝，朱元璋问他为何昨晚不悦，宋讷大惊，惊呼“皇上您何以知晓”。朱元璋不慌不忙从桌子上拿起一幅画像，正是宋讷昨晚生气表情的模样。

假如你是个越南的部级官员，你猜范明政知不知道你家昨晚吃什么菜？

如今，前公安部情报局局长出任总理，主导全国经济建设。

而新一届国家主席苏林对越南官场的直接震撼力则更大，近年来越南的反复大戏，其具体操刀者即是苏林。甚至公安部的反腐败调查局都是他组建的。

一边是三次交班交不出去的总书记，一边是四驾马车中两个公安部出身者。

形势如此波诡云谲。

三、

要想了解诡异现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越南争斗的底层逻辑、以及越南奇葩的“四驾马车”分权模式，首先需了解越南政治框架的演进进程。

先说起“四驾马车”的产生。在越南党的历史中，也曾有过一个地位崇高的前总书记，即1976年领导北越统一全国的黎笋。

建立如此功勋后，黎笋却带着越南把路给走偏了。在外交上，他一门心思偏向苏联，与中国渐行渐远；在军事上，他与多个邻国不断产生冲突，让越南深陷不必要的战争泥沼；在经济上，他也没什么办法，越南经济发展举步维艰。

黎笋

1986年，黎笋去世后越南走回正轨，学习中国的改革开放，启动了“革新开放”。对于1976到1986这十年弯路，越南党内疾首痛心，长征、阮文灵等多个党内高层曾感慨“统一之后的十年，宛如一场灾难”。

越南党内对此也深以为戒，逐渐发展出“四驾马车”的权力分散模式，避免权力高度集中。这个模式也是对黎笋时期权力过大引发消极后果进行的调整，以避免再次决策失误。

如此前所述，“四驾马车”分别是总书记、国家主席、总理和国会主席。

在越南，党管行政、司法和军队的原则不容侵犯，但是将党权分割成给“四驾马车”的前三驾，由总书记、国家主席和政府总理分别掌管。

总书记管意识形态，也就是管控舆论机器和新闻部门；他虽然是名义上的NO1,但并不对国家实施直接领导，而是通过国会将党的决议变成法律，再由政府去执行。

国家主席在许多国家只是名誉上的领袖，代表国家参加外事活动，但越南的国家主席的权力非常大，长期兼任中央司法改革指导委员会主任，领导公检两院、掌握制法大权。他可以不经国会或国会常委会即可任免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

另外，一旦总书记之位出现空缺，国家主席届时将是首要的接替人选。按照阮富仲如今的年龄和身体状态，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第三驾“马车”属于总理，他拥有行政权，主管政务和经济。尤其是革新开放之初出于推动经济发展的目的，越南在宪法中给予了总理极高的行政权限，例如其具有不经国会同意任免副部级官员的权力。

以上三个人之间并不会相互汇报，没有上下级的关系。

第四驾“马车”国会主席的权力也不容小觑，其主管拥有立法权的国会。前面说的那三位，都需要向国会汇报工作，接受国会的监督和质询。

围绕着以上面四辆“马车”，越南南、北两派在数十年时间里展开激烈的争夺。

如本系列的上章说述，北方派观念相对保守，而南方派观念则比较激进，提倡深度推进市场化改革。自黎笋之后，总书记的职位长期属于北方派，牢牢把控意识形态；越南南方地区因为经济发达，南方官员搞经济建设的经验丰富，因此主管政务的总理一般由南方工作的干部出任。

四、

1990年，苏联这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受此影响，越南党内彻底不再以推动国际共产运动为目标，转为追求国内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力争推动其民族振兴。经济能否发展，也成为越南党的合法性所在。

很多人可能对合法性不以为然，但这对一个国家极为重要。

当明朝朱家丧失合法性后，士绅们迅速抛弃这个国家。李自成兵临北京明朝将亡之际，为支付拖欠守城将士的军饷，崇祯以近乎哀求的姿态向满朝文武讨要银子，但出自地方豪族的高官们各个只拿百十两银子打法他。

明朝灭亡后，李自成在北京的几十天里就从这些人家里搜出来7000万两白银？这个数字式什么概念？这是明朝鼎盛时期足足三年的财政收入。你不能怨这些官员，因为他们更清楚此时的明朝是什么货色，这些钱就算交给朱家，根本到不了士兵手中，只会流入隔壁官员家的库房。

当清朝丧失合法性后，更惨不忍睹。连在国内混不下去只得“走线”到夏威夷的孙眉的弟弟孙大炮，或者湖南长沙一个不入流的地主的儿子黄兴，这种时人眼中的小角色，都能搅得天下大乱。

这种人物，何时会稀缺？

孙中山故居，其兄长孙眉从夏威夷汇款回来，由孙中山主持修建而成

甚至连满清自己体制内悉心培养的绍兴府学堂副监督徐锡麟，去了一趟日本，回了就把安徽一把手恩铭给刺杀了。

而对于满清的商人群体，你信他们会遵守满清的法律么？

即使对于一般民众，当清朝丧失合法性后，其推出的任何政策，哪怕修一条路盖一个楼，都会被索要巨额好处。清朝财政收入才有多少？因此任何政策的执行都举步维艰。

因此，为了维持合法性，经济建设成为越南党内上下的最重要目标。

这也是越南南、北两派斗争的底线。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部分参考资料

《从"四驾马车"到"五巨头",深度解析越共权力格局巨变》国际在线

《房宁: “弱王”分权, 今天的越南到底谁说了算？》文化纵横

《越南政坛大戏第二幕，主角换成了公安部》卢克文工作室

《“反腐干将”苏林，将上任越南国家主席》中国新闻周刊

《越南政治权力的结构特征及影响因素探析》潘金娥 中国社会科学院

《两名副总理同时下台，越南反腐不能简单用“南北斗争”看待》赵卫华 复旦大学

《越南国家概况》外交部主页

《越共十三大以来政治改革、意识形态和反腐败斗争的新动向》顾强

《越南2023年回顾与2024年展望》聂慧慧

《越南国会代表选举制度改革研究》李雨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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